遥想回头看,可身体里的小方遥却好像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带着他再次冲向墙壁,拼命敲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爸爸,放我出去——爸爸,我求你了——”
独属于孩童的奶声奶气,竟然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
身体里根本没有小方遥,他就是小方遥!
认知达成统一的这个瞬间,关于旅途的记忆——瀑布镇、教堂、一切的一切——全部变得遥远而缥缈,关于儿时的记忆却那么清晰,方遥回到了幼年,回到了噩梦般的“训练室”。
身后摔在地上的人已经站起来了,沉重的呼吸正在逼近。
方遥知道那是人,一个被父亲精神感知到理智崩塌、发疯发狂的人,这是父亲给他的“训练”。
() 幽闭空间里响起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像随着空气徐徐而动的音波,慈爱而威严,逼近又遥远。
他说:“方遥,回头,面对他,感知他,控制他。”
他说:“方遥,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强弱,不在□□,在精神力。”
他说:“方遥,不要让爸爸失望。”
方遥终于在抽泣声中,颤抖着回过头。
一个和父亲一样高大的男人,但已年迈,脸上沟壑纵横,面颊凹陷,棕红的头发稀疏褪色,夹杂着些许银白,年轻时应炯炯有神的眼睛,已在眼窝中苍老。
可他却死死盯着方遥。
风烛残年仅剩的生命与黑暗都凝聚在了那双浑浊的瞳孔里,在与小孩儿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苍老男人猛然伸出手狠狠掐住小孩儿脖子,毫无理智的疯狂与残忍从他的瞳孔中迸射而出,嘶哑的喉咙里不断重复一句话:“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方遥后背紧紧靠在墙上,拼命抓挠脖颈上枯槁如树枝的手,可小小的身体在大人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的双脚渐渐离地,窒息的痛苦让他连挣扎都变得那么微弱。
“爸爸……救我……”
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能喊出的声音。
可来自父亲的回应依旧沉静如水。
他说:“方遥,抬起脸,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说:“方遥,想一想爸爸怎么教你的。”
他说:“方遥,不要抗拒你的精神感知力。”
奄奄一息的小孩儿再没有不听话的力量,他的意志完全崩溃,顺从地抬起眼,木然看向狰狞的苍老男人。
他不需要发动什么攻击,对生命体的精神感知几乎是他的天性,呼吸一样自然,眨眼一样轻松。
一幕幕不堪被读取,那是苍老男人这一生的黑暗印记。
方遥要做的仅是打开对方的精神屏障,让这些黑暗如洪流将一切摧毁。事实上父亲已经帮他做了百分之九十,他只需要再感知一点点,这个已经发疯的老人就会彻底走向自我毁灭。
只感知一点点。
父亲说的对,这不是杀人,是自保。
方遥的目光不再动摇,被他凝视着的苍老男人肉眼可见变得痛苦,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正在慢慢脱力。
可是电光石火间,那张苍老的脸开始扭曲变形,像被干扰信号的图像,周围的环境也在诡异的闪烁里恍惚错位。
幽闭深井变成了家里餐厅,他仍被掐着脖子按在墙上,在窒息里双脚腾空,而不远处,还有一个小方遥正哭着扑向妈妈。
小小身躯想要阻挡父亲对母亲的控制,但窒息中的方遥还是远远看着母亲脸上的痛苦逐渐加深,在与自己丈夫的对视中,她仿佛意识到死亡在逼近,失望与绝望将她的情感完全湮灭,最终连痛苦都消失了,只剩化不开的悲伤。
“妈妈——”
方遥完全崩溃,他想挣脱掐住自己的人,和那个脆弱哭喊着的小方遥一起去救母
亲,
可他的精神感知早断了,
只能在脖颈上越来越加剧的力道里,渐渐失去挣扎,在浮上湿气的视野里,看着母亲倒下。
【死吧。】
一个声音和他说。
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不是任何一个小孩儿曾听过的声音,却比他听过的所有声音都更加慈爱,神圣,令人心往。
【只有彻底的分崩离析,才能看到新大陆和光。】
方遥聆听着圣音,身体忽然获得自由,一切恐怖景象消失,他变得轻盈,死亡似乎成了美好的代名词,它可以斩断疾苦,消弭仇恨,让灵魂前往无忧国度。
只是雨声很烦。
即使潮湿氤氲都已不在,四周变得温暖干燥,那片下雨的地方早就飘得很遥远,却仍偶尔有那么一两声,像雨滴落在沙土。
方遥在恍惚中摸自己的衣服口袋,似乎这里应该存放着某些能让他抵御雨声的东西,苦的,酸的,辣的,直冲鼻腔的,所有意想不到对味蕾的刺激都包裹在糖衣里,令人心安的味道。
可他没找到。
【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赐灵的神。】
雨声又来了,甚至盖过了令人心驰神往的圣音。
方遥烦躁地抬手捂住耳朵。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包括时间。
雨声,圣音,连同宇宙中所有的响动,全部消失。
然后方遥听见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