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宫苑
中秋方过,巍峨、峻丽的大明宫,廊檐之上的八角宫灯,挂着彩色丝带,仍残留着昨夜的喧闹氛围。
而在偏殿之内,一张紫檀木制的拱形条案之后,年过四旬,头发灰白的冕服中年皇者,正襟危坐,手持饱蘸了朱砂红墨的毛笔,勾勾画画,凝神批阅着奏章。
一旁的大明宫内相戴权,手拿拂尘,恭谨侍立。
前明之时,内监干涉朝政,通过司礼监掌批红之权,辅佐天子,分忧国事,形成了围绕皇权为中心的内监、内阁的二元权力构架。
但陈汉汲取前明教训,太祖、太宗都严禁宦官干政,因此戴权虽有“内相”之名,却无内相之实。
只是暗地里执掌内缉事厂,以内卫司察百官,而被一些文官忌惮。
当然,没有司礼监的从上到下制衡,对继任之君的权术、手腕要求都相应提高,幸在陈汉方历百年,几任君主还算勤政,通过分化、瓦解,从中枢到地方,政令尚通,倒不至于被文官集团的官僚全面压制。
条案之上,由通政司收发的六部九卿、詹事科道、地方督抚送来的奏疏,在一旁的条案后,按中枢地方,军政刑名,轻重缓急整整齐齐分列几摞。
崇平帝瘦削、硬朗的面容上,愁容密布,批阅完一封奏章,眉头紧皱。
崇平帝自即位以来,除前六年,太上皇高居重华宫,退而不休,崇平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过多插手朝政外。
近年来,可谓宵衣旰食,夙夜在公,然而国势却一日不如一日,北方胡虏为患,各地则灾害频仍,以致贼盗蜂起,边事、赈灾、剿寇……银子哗哗得花,国库亏损严重。
而崇平帝不尚奢华器用,比之“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的前明亡国之君嘉靖,还要节俭。
身上龙袍缝缝补补补,都舍不得换新的。
崇平帝将折子扔至一旁,冷声道:“陆祺在固安催促军械、军粮的奏章,都送到宫里来了,楚王是怎么做事的?”
自山东提督陆祺率兵北上以后,保定的康鸿也侧应北上,进兵涿州,两路大军形成钳形攻势,伺机与东虏决战,营造出关门打狗的局势。
但陈汉军卒战力远逊于东虏,只是压缩东虏精骑的活动空间,逼其退出幽燕之地。
“戴权,派人去传旨楚王,让他务必在月底前,筹齐一应军粮、军械,支应陆祺,前线军情如火,不得贻误!”崇平帝脸色铁青,沉喝说着,又问道:“回来,今日是谁在内阁值守?”
按着定制,内阁当留员值守,以处置突发之事。
“奴才遵旨。”戴权躬身一礼,正要出去,闻言,诧异了下,说道:“是韩阁老,不过赵阁老也在。”
韩阁老,就是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赵阁老就是工部尚书赵翼。
陈汉仿明制,在长安重修宫殿之时,敕设四殿华盖,谨身,武英,文华;二阁:文渊,东阁。
然而,如今内阁有着五人。
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户部尚书杨国昌。
次辅,谨身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韩癀。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以及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贺均诚。
崇平帝默然了下,沉吟道:“着人唤韩卿、赵卿过来议事。”
边事不振,杨国昌举荐之人,坐守城池,难堪大任,他现在倒也想听听这位吏部天官的看法。
戴权点了点头,躬身徐徐退出,而后就吩咐太监传旨去了。
崇平帝又拿起一封奏章,看着上面的字,眼皮挑了挑,冷声道:“四面张网,三路会剿,断敌归路……崇平十一年,彼时言辞凿凿,声犹在耳。”
这是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的上疏。
倒也不是针对李瓒,他岂不知北疆诸兵劳而不功,完全不在于李瓒之策,归根结底在于将校怯战,军卒战力羸弱。
面对虎狼一般的东虏精骑,口袋布置得再好,在一马平川的幽燕大地上,彼等骑兵纵横往来,陈汉官军只能望风遁逃。
“欲整军经武,首要拔除四王八公在军中的腐肉,而四王八公又不可擅动……”念及此处,崇平帝抬眸望了望重华宫方向,叹了一口气,思忖道:“前日已升了王子腾为九省都统制,派了差遣,巡查边事,俟其归来,就可提调其为京营节度,伺机整顿京营,清理昏庸无能之辈。”
虽这些年,崇平帝通过文官逐渐接管京营之兵,但四王八公的军中势力仍是盘根错节,而崇平帝也寻到了突破口,那就是王子腾。
边事的奏折,实在是越看越烦闷,崇平帝索性不再看,随手拿起一封奏章,其上题着“京兆尹许庐谨奏”字迹,崇平帝面色顿了下,心头的烦躁稍稍散去了一些。
眸光闪了闪,生出几分好奇之意。
这位许德清,他是打算在年后迁至都察院左都御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