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气得不轻,好在张让颇懂他的心意,对他提议道,既然对方要叫平天将军,陛下何不自号一个“无上将军”,将那些个乱臣贼子都压在下头。①
最好还能以此将军之名自成一军,震慑京畿之地,也好叫那些叛贼知道当今天子文治武功均可称道。
刘宏自己都知道这话听来实在幼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被这种说法再一次激起了成立西园八校的野望。
如若有这样一支军队在手,即便他还需要仰仗于外戚替他做一些事情,也大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将这支军队交到他信赖之人的手中,作为立储之时的支持。
如今已有成立这支军队的条件了。
先时的卖官鬻爵积累起的钱财一部分自然是要用来满足他的享乐需求,另一部分正可以充做军资。
准确的说,培养一支天子私兵的军资。
唯独缺少的部分,在曹嵩有意捐钱谋一个太尉位置,加之赵忠建议他可将关内侯的爵位拿出来售卖后,约莫也是够了。②
现在唯一的问题只是,他要以何种方式来举办这件事,而不至于引发其他人的想法。
天子私军就该是天子私军,而不能是什么人都能将手脚都给伸进来的地方,他至多因为曹嵩的捐官,考虑考虑将曹操这个忠直之臣放在其中,却绝不能让世家和何进那屠户插手。
在这等想法之下,他看向乔琰的目光便不觉平和了几分。
她此番入京极有可能给他带来了一个极其特别的机会。
有没有可能,以遴选度辽将军的理由,从那些落选者中选出他这西园军的校尉来呢?
刘宏的指尖在桌案上摊开的奏报上轻叩。
乔琰有备而来,连带着那封请罪书,奏报书,民愿书之外还带上了一件东西,正是被休屠各人在屠戮了固阳后,留于石壁之上的画作。
这本是乔琰为了说明休屠各人此番行事凶残的证明,可在此时的刘宏看来,却有另外的一层意思。
因这拓印显得不甚清晰,看起来便只像是众人环视锅中之物,以至于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这便是他此时所处的境遇。
他从昔年的解渎亭侯一朝登天到帝王位上,利用酷吏宦官,将权力收拢到了自己手中。
但在这小民心态的驱使下,他依然相信,唯有制衡到决定性的力量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才能让他放下心来,否则这些世家、外戚以及各地的起义势力,都像是要从他的身上瓜分走一口肉的敌人。
所以即便是选私军,他也得小心为上。
他并未意识到,因他长久将目光停在了那张拓印画作上,且眉眼间的情绪竟隐约有几分共情,让乔琰瞧出了几分端倪来。
他只是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此事让我考虑一番,曹孟德也不太适合这个位置,或许可以从军中挑选一番,你且先下去吧。”
见乔琰听了这话准备退下,他又喊了句“站住”。
刘宏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被这趁机选拔西园校尉的事情给分去了心神,他差点忘了件事。
乔烨舒这家伙说是来请罪的,总不能真就让她一番奏陈就给蒙混过关了。
若真是如此,往后个个都得按照她这做派来了。
上一次是禁足两年,这一次的祸闯得更大,可偏偏不适合按照上一次的惩罚方式。
如今周遭起事频频,尤其是有些起义军没有别人的本事就想着照抄,趁着那黄巾之乱已经过去了三年多的时间,又重新打起了这个旗号。
虽有当年乔琰和那张角的一番辩论,让这些人的规模比之他预料的小了不少,但顶着张角的那一套话术,总归是要比他们空口白牙地挑唆人容易得多。
这个时候若是将她禁足了,说不定还给了那些人由头,甚至若真遇到了特别的情况还得让她派上点用场。
但教育是一定要教育的。
“去尚书府,传朕口谕,你在京中这阵子好好接受尚书令的教导,”刘宏沉声说道,“再有此等僭越之举,别以为朕真不会罚你。”
乔琰躬身称了句是,却在垂眸之间闪过了一缕深思。
不对劲……
刘宏此番的反应跟她所预想的有些出入。
提出在并州境内重启度辽将军职位,确实是她在跟郭嘉协商后敲定的以退为进之法,但这并不意味着已经退到了可以消弭掉她擅自动兵罪责的地步。
包括此前她与程立在离开乐平前的告别中所说到的,此番来洛阳必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可如今看来,刘宏竟有些轻拿轻放的意思。
除非——她此时提出设立度辽将军的建议,恰好切中了他的什么盘算。
在中平四年,或者说在中平四年到中平六年刘宏病逝期间,有哪一件大事是与之契合的呢?
乔琰心中思忖,却只在抬头之间做出了一副“听从教导”的样子,被张让给领了出去。
而后,她便被刘宏派出的禁军给“押解”去了尚书府。
算起来这现如今在尚书令位置上的,还是个在黄巾之乱时期结识的熟人。
在钱塘一带的叛乱平定后,这位在彼时被封为钱塘侯的主将,被刘宏征召回了洛阳。